《杜甫可能與決不可能蓄的胡子》
王久辛
幾個版本的《杜工部集》
都有杜甫蓄著胡子的畫像
真奇了怪了
幾乎所有古代名人的畫像
都有胡子 這些想當然的畫家
憑什么畫風一律 強買強賣
讓他們留胡子 就一律都留胡子
史書是干什么的
傳記的出版是為了當兒戲耍嗎
我的認真令我懷疑
依杜甫世代為官的家風
他不會留胡子
依杜少陵祖宗的宗法承襲
他也不敢留胡子
且那一撮 永遠雷同的胡子
既不代表詩 更不象征才華
也沒什么教養(yǎng)可說
按到誰身上都沒有個性 包括
按到詩圣腮下更與風骨沒半毛關(guān)系
為什么非要加上那一撮毛呢
我用文字拽著杜甫畫像上
那一撮胡須發(fā)問:他爹
就是杜審言之子杜耽
還在世 他憑什么留胡子
他那么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
喜歡與人評說天下
尤其推崇完人 對不公不平的事
又義憤填膺 他怎么會離經(jīng)叛道
在他爹娘 還在世的時候
蓄起胡子 是以示不孝之證嗎
杜少陵是有鴻鵠之志的人
這種人嚴于自律 對己苛酷
對人更沒得說 誠赤若丹
對往圣虔敬 如侍奉祖宗高堂
我捏著那幾個版本上 他的胡子
慢悠悠地想 即使那胡須全是白的
全是銀白透亮 閃閃發(fā)光的
他也沒有理由蓄起來
更沒有飄揚著胡子走南闖北的理由
他這么一個用情深摯的人
不可能以不敬的方式示人
不可能以反叛的方式做人
他的骨子里
住著一個有思想潔癖的真君子
哪怕是蓄個小胡子
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瑕疵
對于他這樣沉郁厚重
又神圣莊嚴的人來說
那也是決不能容忍的 更何況
他還要立封侯 平天下
還要渡眾生 濟滄海呢
盡管 他艷羨賀知章
酒醉策馬瀟灑之疾行
崔宗之仰天而飲的玉樹臨風
但他學不來草圣張旭
那三杯之后潑墨揮毫的神態(tài)
李白斗酒詩百篇的
真名士的 風流與俊逸
他是“感時花濺淚”的情種獨一
又是“會當臨絕頂”的國士無雙
他要為生民“致君堯舜上”
他要為家國“及壯立封侯”
他是一個胸懷四方志的偉丈夫
且誓言“再使風俗淳”的守玉之人
他會屑于那一撮毛的威風
而耽于幻想中的自己嗎
這是第十九個沉思的夜晚
我拽著《杜工部集》幾個版本中
他畫像上的胡子 在追索地遐想
三十歲的他 不可能留胡子
四十歲的他 不會留胡子
五十歲 五十五歲呢
他這么個憂黎民的恭謹之圣賢
即使留了 那也定是無暇剃除
而暫時荒蕪的果園
可惜 他只有五十九載的陽壽
他謝世之際的 最后一首詩中的
最后的遺緒 仍然是對戰(zhàn)亂的憂憤
對民生的無奈的哀傷
和對自己無力扶助的悲痛*
這樣的人 這樣一輩子憂思如焚的人
豈肯自戀的像三國英雄關(guān)云長
精蓄一撮美髯
自塑獨立于世的風流形象?
2017.4.14-15